我们现在所讨论的这种不那么 “欢乐” 的增值税逃税行为，是多个国家间通过虚假交易形成的恶性循环。在这些被称为 “循环舞弊”（又称 “欧盟内部失踪贸易商舞弊”）的交易骗局背后，舞弊审查师致力于揭露复杂的国际舞弊网络，并识别高风险商业实体。

今年3月，EPPO（全称：欧洲检察官办公室）在其名为 “迈达斯” 的持续税务舞弊调查中，首次裁决两项有罪判决。兰茨胡特地区法院判处一名被告五年监禁，另一名被告三年半监禁，罪名是使用虚假发票骗取增值税（VAT）退税。据检察官称，这两人利用增值税规则，对存在舞弊交易行为的防护口罩销售逃避纳税，造成约500万欧元的损失。

EPPO发起的 “迈达斯” 调查聚焦于一个涉嫌实施复杂增值税舞弊案件（即 “循环舞弊” 或 “欧盟内部失踪贸易商舞弊”，MTIC fraud）的犯罪组织。这项横跨17个国家的调查于 2024年2月首次披露，其通过空壳公司和虚构交易，形成了一个围绕智能手机、小型电子设备和防护口罩等销售的循环网络。据称，该骗局已造成约1.95亿欧元的损失。

本专栏深入探讨增值税循环舞弊的运作机制和贸易规则滥用的历史，同时列出舞弊审查师可用于遏制消费税逃税循环的 “循环骗局风险警示信号”。

增值税是一种对商品生产和流通每个环节征收的消费税。生产链中的每一步都需要对商品新增价值部分纳税。卖方需向政府缴纳税款，但可扣除其在上一环节向供应商支付的税额。

例如，假设欧盟某辖区的增值税率为20%，消费者从商店以100欧元购买一件最终商品时，需向商店额外支付20欧元税款。这20欧元即为商店的 “增值税销项税额”。商店无需向政府缴纳全部 20 欧元，而是可以扣除其从分销商处采购该商品时支付的增值税（“增值税进项税额”）。

分销商向商店销售这批商品时，会收取20%的增值税，并向政府缴纳其从商店收取的税额（20%）与从制造商采购商品时支付的税额之间的差额。制造商则需向出售原材料的企业支付增值税，然后在向分销商销售商品时，向政府缴纳销售额的20%，扣除其为原材料支付的增值税。

在每个环节，增值税均需缴纳给政府，但只有最终消费者承担最终商品价格20%的全部税负。供应链中的每个企业负责向商品购买方代收税款，计算其进项和销项税额，并向政府缴纳应纳税额。在特定情况下，若企业缴纳的增值税进项税额超过销项税额（进项大于销项），则可能有资格申请退税或退还。

类似 “迈达斯” 调查中涉嫌的舞弊案件，这类骗局涉嫌滥用欧盟成员国之间的贸易规则。不同成员国的增值税适用规则存在差异，且向另一成员国出口货物通常免征增值税。当分销商向另一成员国的商店销售货物时，不向该商店收取增值税。该商店在销售这些货物时收取增值税，但由于其未支付任何进项税额，需向政府缴纳全部代收的税款。

最简单的 “失踪贸易商” 骗局指舞弊者将货物进口至某国却不向卖方支付增值税，随后在该国销售货物、代收相应增值税并据为己有，不向政府缴纳。此类贸易商在增值税的进项与销项链条中 “消失” 了。

而循环骗局比其他“失踪贸易商”骗局复杂得多。它并非单个舞弊贸易商逃避应缴增值税，而是多个欧盟成员国的多家贸易商合谋，通过一系列虚假销售循环流转货物（真实或虚构）。骗局核心仍有一个贸易商免税进口货物，却在所谓的国内销售后消失，未缴纳应付增值税。不同之处在于，国内买方也参与骗局，并从政府套取资金。

举例如下：法国的公司1向德国的公司2销售货物，未代收或缴纳任何增值税。公司2（“失踪贸易商””或 “稻草人”）向德国的公司3销售货物，全额代收增值税却不向政府缴纳分文。公司3随后向仍在德国的公司4销售货物，收取增值税并向政府履行纳税义务。公司4将货物免税出口回法国的公司1。

公司4依据发票抵扣增值税进项税额，但因货物出口，无需缴纳销项税额。由于进项大于销项，公司4有资格向德国税务机关申请增值税退税。随后公司1用同一批货物重启系列销售，更换新的公司2继续转动 “循环”。每一轮循环中，共谋者都从税务机关骗取更多增值税退税。

部分循环骗局涉及真实货物，而有的则仅有虚假发票的纸面痕迹。有些骗局结构较简单，环节较少 —— 一家公司购入货物后立即出口以申请退税；另一些骗局则涉及数百家虚假企业，制造海量假发票，使骗局复杂化并伪装成真实交易。

循环舞弊并非新现象。欧盟长期存在贸易规则滥用问题，并开展了多起引发关注的舞弊调查及定罪。其中最著名的增值税舞弊案被称为 “世纪舞弊”，涉及碳排放配额交易，在2008至2009年间给欧盟造成数十亿欧元损失。欧盟国际碳排放交易体系启动后，企业被分配一定数量的碳排放配额，若超量排放需从其他企业购买配额。这一机制催生了新市场，企业在应对碳排放限额时试图评估配额价值。

最初舞弊者发现了漏洞：向其他成员国销售配额免征增值税，但国内销售仍需缴纳增值税。由于碳排放配额并非实物商品，舞弊者无需伪造运输或交付记录，相对容易实施循环骗局。虚假交易很快涌入配额市场，法国税务机关收到海量增值税退税申请，短短数月内，此类骗局便导致数十亿欧元损失。

2012年，多家 “幽灵公司” 在一起涉案金额1.76亿欧元的循环骗局中，声称从比利时进口手机。部分手机因生产延误尚未经制造商正式发布，却被宣称在英国多家公司间交易，随后出口至另一欧盟成员国。出口商向英国税务机关大量提交退税申请，称已为手机缴纳增值税但出口未获销项税额。这场交易持续8个月，舞弊者企图在税务机关发现退税与骗局前端未缴增值税的关联前，携退税潜逃。他们利用两家货运公司制造进出口纸面记录，用货车在各国间往返运输托盘装的低价值设备或虚假货物。

近期，EPPO一项名为的 “白鲸” 调查揭露了一个由多个有组织犯罪集团实施的5.2亿欧元增值税舞弊案2020至2023年间，舞弊者通过保加利亚、克罗地亚、塞浦路斯、意大利和荷兰等多个欧盟成员国，谎称销售了价值13亿欧元的AirPods、笔记本电脑等消费品，并提交虚假增值税退税申请。

根据EPPO 2025年3月发布的关于2024年欧盟境内行动及正在进行的调查的报告，舞弊案件较2023年增加了38%，预计损失的一半来自跨境增值税骗局。在欧盟国家中，德国和意大利的案件最多，两国共有328项正在进行的调查。增值税舞弊调查数量第三多的国家是葡萄牙，仅有21项正在进行的调查。2024年，EPPO处理了超过6500起犯罪报告，其中70%来自私人主体。

尽管欧盟成员国可利用本国执法权力追究增值税骗局，但EPPO是一个独立机构，负责调查整个欧盟范围内的舞弊、腐败和洗钱活动。EPPO成立于2017年，覆盖27个成员国中的24个，这些成员国根据2007年《里斯本条约》同意加强合作。

在全球范围内，超过170个国家使用增值税。加拿大税务局（CRA）已将循环骗局列为重大问题，并于2024年宣布加大对这类舞弊的侦测和调查力度。去年一份公开的宣誓书称，加拿大向参与电信循环舞弊的诈骗者支付了3700万加元的增值税退税。

2022年，欧洲议会发布的一项研究强调了欧盟内部“失踪贸易商”舞弊（MTIC fraud）的威胁，估计其每年给欧盟成员国造600亿欧元的损失，其中80%的舞弊由有组织犯罪集团实施。报告承认，由于欧盟成员国尚未就增值税改革达成共识，现行增值税制度可能会继续保留。

该研究得出结论，分笔支付方式（即交易时由买方预先支付增值税）将是防止“失踪贸易商”舞弊的有效方法。然而，实施这种系统的成本会使许多成员国望而却步。短期内，研究建议对申请大额增值税退税的企业进行额外核查和验证，尤其是那些刚成立的企业。其他建议包括加强成员国之间的合作，以及制定快速反应计划，切断对涉嫌欧盟内部“失踪贸易商”舞弊企业的增值税退税。

在缺乏重大改革的情况下，打击增值税骗局和欧盟内部失踪贸易商舞弊需要税务机关采取一定的 “追查” 措施。舞弊审查师应留意典型的舞弊风险信号，尤其是涉及新企业的信号。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FATF）2007年的一份报告指出，需要打击循环舞弊所得的洗钱活动，并提供了指导意见，包括一系列风险指标。舞弊审查师应注意以下几点：

• 高营业额的新企业。

• 行业或商品的近期变化。

• 税率高或价值高但交易量低的旧商品。

• 负责公司事务但从未在公司所在司法管辖区参与过商业活动的外国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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